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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段漫长的路途。

城市的繁华后退着被戈壁旷野取代，车辆被成群的牛羊替换，灰扑的天气变成了荒无人烟土地上的一轮悬日。

长沙离乌鲁木齐是硬卧2天半的距离，火车上的冷气越开越大，只有车厢衔接处的过道能让我找回身处夏季的感知，我靠着摇晃的墙壁站着，熙攘的环境里，不依靠耳机里的音乐，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。

“你一个人来的？”

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着靠着墙，手上拿着木制的长管，侧着头扫了我一眼，低头在上衣的口袋里翻找着什么，然后掏出一盒火柴点燃长管的一端，深深吸了一口连接着长管的橡胶口，仰着头吐出了白烟，管道里咕噜咕噜的冒着水泡。

“不是，和朋友一起。”

我想这不是什么好人。

但他似乎很善于和陌生人交谈，拿着从乘务员那里讨来的坐垫就坐在了过道处，还不忘给我拿一个，我摇摇头，警惕着给朋友发了条消息，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坐垫。

“旅游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大学生？”

“不算，刚毕业。”

恰时火车钻进隧道，半暗的环境里，除了周身的噪音，只有他的长管里发出响声，我低头，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，隔着头发看着他摆弄着手中的长管，而他脚踝裸露的一块反着光，金属的材质看的格外清楚，手上有很多增生的伤疤，鞋子大小也不一致，看起来和我爷爷一般大的年纪，衣服却意外规整，里衫下摆处像是熨烫过，扣子也扣在了最上面那颗。

“假腿。”他拿手晃了晃空荡荡的裤腿。

火车钻出隧道，我看着窗外一半躲进地平线的太阳，“很酷。”

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，愣神之后就是大笑，边笑边咳嗽，脸上如同外面皲裂土地沟壑般的皱纹，随着眼中的笑意，变得更深，“还是年轻好，见怪不怪的。”

“我毕业了，不算年轻了。”

“只有年轻的孩子才会说自己不年轻，等你有一天真正的老去，你才会像我一样，总说自己还是年轻人，安慰自己时间还有很多，其实黄土都埋到头上了”他又继续笑起来，随即深深的叹了口气“这是个很美的地方啊，我去过好多地方，但就想把骨灰扬在这里，但我找不到人，也快走不动路了。”

“要不你帮我扬了吧。”

我一时间没有理解他是开玩笑还是发自肺腑，“你孩子呢？”

“丢了，老婆也走了，没人没人，什么人都没咯。”

他自顾自的拿起手机里的照片，不停的往回翻，微亮的屏幕照着他的脸也有些惆怅，我凑过去看他翻给我的照片，很多划痕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和一个光头的女人，“这个小东西是我儿，这个是我老婆，都是我送走的，科技还是好，想见的时候就能见，也麻烦。”

我没有说话，他又接着往前翻着，“这是我当兵的时候拍的照，我老婆看到的时候，就说我太瘦了，像闹饥荒似的，我都没发现，本来面相就凶神恶煞的，拍照的时候就是不好意思笑，但那个时候我还有两条腿，可惜了，没有一张全身照。”

仔细看着那张照片，找不出照片和现在的共通点，只不过眼睛很亮，即使是黑白照，我一直对一种类型的人抱有敬意，被生活锤的像头马上要送进屠宰场的老黄牛一样，却转身吐了口血腥子，故作镇定的继续玩弄着生活，世上有好多事情，它不是及时的，不是扔了硬币，现在就会掉下来，但生命的力量可能也就在于不顺从。

后来的对话我也记不太清楚了，他中途就下车了，与我是不同的目的地，从地上起身的时候，没扶着我递过来的手，把长管支在地上就起身了，给了我一颗陈皮话梅糖，和陌生人告别是一件轻松的事情，在他下车之后没多久，我就躺回了自己的硬卧。

时间回到今天，我看着青年节的到来，脑海里就出现了这段早就过去很久记忆，很诧异，我首先回忆起那张黑白的证件照，然后再想起他蜷缩在过道上的样子，就像一个过程。

第一阶段长风万里，年少的人们壮志凌云，意气风发，大有上九天揽月、下五洋捉鳖的气魄。

第二阶段苦心孤诣，黑白分明的世界突然涌现大量的灰色地带，上下求索，莽撞的死守白地。

第三阶段壮志难酬，大失所望，海市蜃楼般虚幻，不过浪起潮落，大梦一场。

第四阶段物极必衰，否极泰来，失意时给别人捧场，得志时听他人的掌声，何苦在意一时沉浮。

最后大道至简，返璞归真。

我想，他应该已经到了他想找的地方了吧。